编者按:1月11日,第六届长江产业发展研究院智库学术年会在南京举行,会议邀请政产学研各界专家围绕“全面深化改革与加快培育新动能新优势”进行深入研讨交流,形成部分创新成果和观点,现将部分成果摘编,本期刊发的是范从来教授《新质生产力风险投资机制的改革》。
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新质生产力”这一新概念,并将其定义为“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生产力。2024年,总书记在《求是》发表的《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一文中指出,“制约高质量发展因素还大量存在……从内在条件看,我国一些领域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局面尚未根本改变”。
如果简单的将新质生产力理解为是由技术进步所带来的,按照以往的惯例,通常也可以将它称之为先进生产力,或者说新生产力。但是总书记用了“新质生产力”这个词,是不是因为这次技术的颠覆性变革,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发展形态可能发生了变化?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中指出,要“加快形成同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可见,生产力质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因此,我国的金融支持政策也应该做一些相应的调整。
那么,金融领域应该怎样支持新质生产力发展?2024年4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指出,“要积极发展风险投资,壮大耐心资本”。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提出,要“鼓励和规范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更好发挥政府投资基金作用,发展耐心资本”。2024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要“健全多层次金融服务体系,壮大耐心资本,更大力度吸引社会资本参与创业投资”。
因此,从党中央基本的判断来看,发展新质生产力在金融支持层面主要依赖的是风险投资。风险投资本身是专业化的以股权投资为主体的一种投资形式,从其资金来源看,分为出资人的有限责任和管理人的无限责任,落实的是有限合伙制。其运行方式主要就是,出资人主要出资,管理人承担无限责任,要有专业性和劣后的不对称分配机制。也就是说,一个风险投资项目产生回报以后,要先把出资人的本钱还回去,管理人的出资在出资人之后收回;等本钱还回去以后,如果产生收益,前期出资占比可能仅有1%的管理人可以优先获得20%的收益。有了这样的机制以后,对于风险比较大,不确定性比较强的项目,其早期发展就主要是依靠风险投资。
风险投资按其背靠的企业与产业资源的不同分为独立风险投资IVC(Independent Venture Capital)与企业风险投资CVC(Corporate Venture Capital)。IVC通常由专门从事投资的专门机构进行,是传统的风险投资,这一投资模式主要包含了风险资本家、风险投资公司、天使投资人。CVC主要由产业附属投资公司进行,其通常是那些有明确主营业务的非金融龙头企业在其内部或外部设立的独立投资机构,或者由企业直接进行的投资行为,旨在通过投资初创企业或创新项目,获取新技术、新业务模式或新的市场机会,以推动自身业务的创新和增长。
回到发展新质生产力这一主题。在技术创新层面,新质生产力应该是一组概念,包含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等。
以人工智能为例,自1956年人工智能产生,到这次成为时代风口,主要得益于其从过去的知识库专家系统模式转向了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为什么人工智能会“飞”起来?过去为了让计算机系统能像人一样思考问题,是通过建立专家系统实现的。它的基本逻辑是为了解决某一个问题,把相关知识总结形成一个知识库,“教”给计算机系统。但人工进行知识的搜集和总结十分困难且难以穷尽,因此计算机科学家提出让系统自己学,模拟人类大脑神经元形成意识的模式搭建神经网络模型,用小孩可以理解的方式把道理“灌输”给机器, 在此基础上投喂数据加以训练, 只要数据足够多,输出真实情况的概率就越大,这就如同小孩写作业一样,不断做题和对答案,通过自主学习形成知识。
到了这一阶段,人工智能的发展也变成了自主学习,进而实现自我迭代。以GPT为例,其第一代大模型的训练参数有1.17亿,到了2020年第三代就有了1750亿的训练参数。并且人们发现当第三代的数据量上升到1750亿以后,计算机系统就能像人一样去思考问题,这才带来了人工智能本身的飞速发展。
人工智能的发展,一是取决于大数据,二是取决于算力。算力主要靠AI芯片解决,目前世界AI芯片霸主英伟达在世界市场的份额达到98%。人工智能没有腾飞之前,英伟达的股票价格是4.15美元,2025年1月7日涨到153.13美元。也就是说股票价格暴涨了36倍,股票市值达到了3.34万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24万亿元。这一市值是什么概念?中国的外汇储备量是世界第一,规模也刚达到3.2万亿美元。有些人可能觉得英伟达的股价有泡沫的存在,那么从财务数据来看,它的销售毛利率为74.56%,销售净利率为55.04%。所以可以发现,这类的企业既是研发企业,也是产业领军企业。
从国内的芯片企业来看,寒武纪股票价格在2024年也暴涨了387%,市值约2900亿,从财务数据看虽然其净利率连续亏损,但其2024年二季报、三季报的销售毛利率是62.72%、55.23%。所以寒武纪净利率亏损的原因在于它研发投入是收入的3倍,但从它的产品利润看也是绩优的。再比如市值3300多亿的国产AI芯片龙头企业海光信息,其在美国超威(AMD)授权技术基础上,销售一代、验证一代、研发一代,通过技术创新实现了2024年一季报、二季报、三季报的销售毛利率从62.87%、63.43%到65.63%的不断攀升。
可见,无论是中国公司还是美国公司,只要是人工智能的龙头企业,它的销售毛利率均在55%以上。人工智能通过技术孵化、产业化,已经有市场价值在支撑,已经“飞”起来了。
但是从金融领域看有一个怪现象:新技术产生以后,风险投资本应该跟着“飞”起来,但是从全球风险投资数据上看却在连续下降,并且2024年第三季度比第二季度又下降了20%。目前,人工智能领域估值最高的是OpenAI,ChatGPT和Sora等都是这家公司研发的。根据OpenAI公布的融资方案,2024年10月2日,其成功获得66亿美元的融资和40亿美元银行循环信贷额度,风险投资资金和银行信贷资金同
时进入了人工智能创新链的早期。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资金结构?这其实就是人工智能从过去专家系统知识库的“成人思维”转变为图灵机器学习的“儿童思维”相关,它是一个自我迭代演变的过程。
在人工智能时代,创新链也发生了变化。过去的创新遵循“科学研究—技术孵化—产业化”的路径,在科学研究阶段科学家说了算,在技术孵化阶段是工程师和风险资本家说了算,到产业化阶段是企业家说了算。而当下的“儿童思维”模式,人工智能慢慢成长起来。研发出来一代之后马上就进入了技术孵化和产业化,从而获取巨额的市场利润,有了利润以后迅速投入研发自我迭代,产生新一代技术,再去孵化、产业化获取巨大利润。那么,过去讲的创新链,技术本身交易、转移、孵化的体系,在人工智能背景下是不是也面临着转型?这就是新质生产力的新质态。或许在创新链转变以后,才能解释风险投资者的行为,即风险资本和信贷资金都开始投早投小,在向前发展。
再举一个例子。众所周知,独角兽企业往往是先进技术培育的主要载体。那么中国独角兽是哪些企业投出来的?是哪些企业培育出来的?根据2024年7月26日发布的龙头企业CVC投资数据统计结果,投资企业数量最大前三家企业依次是腾讯投资、小米集团和阿里巴巴;培育独角兽类企业数量最多的四家企业分别是腾讯投资、小米集团、百度和阿里巴巴;投资独角兽企业成功率最高三家企业分别是比亚迪、联想创投、华为哈勃投资,成功率分别达到31.3%、27.7%、27.1%,企业实现了“每投资5家企业,至少有1家成长为独角兽类企业”。
发展新质生产力,表现为相关技术领域独角兽企业的形成。而那些已经在发展新质生产力背景下获取了巨额市场利润的企业,才具有强大的研发实力,当他们成为链主企业以后,其所投资和培育的企业也更容易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独角兽企业。
因此,可以得出三个结论。第一,只有在新质生产力相关领域已经成长为链主的企业,才具有技术优势,才有能力去识别什么是具备新质生产力硬科技的潜力股。目前,有很多做芯片的企业热衷于跟着政府跑,拿补贴,要些优惠政策,并没有静下心来攻克技术。这些企业被称为PPT企业,PPT做得非常精美,报各种补贴管用,但对于发展新质生产力并没有实质性贡献。第二,“链主”型企业具有市场优势,能够吸纳市场需求并高效转化成产品,创造出有利的产业发展环境和发展业态。第三,“链主”型企业具有组织分工网络上的企业有序生产的能力,将相关企业布置在最能发挥企业生产比较优势的环节,创造出合理、高效、协调的产业运行机制。
美国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的一份报告提到了人工智能研究领域里中美的差距。中国人工智能研究领域排名前十的机构均为学术机构,而美国的顶级人工智能研究机构则由学术组织和私营企业组成。美国私营部门公司积极参与人工智能研究是美国保持领先地位的主要因素。这种由产业驱动的研究的强大存在,不仅产生了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而且迅速将其转化为有影响力的技术和应用,确保了美国始终处于人工智能创新的前沿。
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独立风险投资的金融支持体系很可能要转向“链主”型企业风险投资的金融支持体系。风险投资主体的调整,以及围绕着新质生产力“链主”型企业进行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将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举措。
范从来 南京大学长三角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长江产业发展研究院长三角一体化与现代化研究中心主任